Tuesday, May 5, 2015

阿 巫

信報財經新聞
P34 | 副刊-文化 | 圖文傳真 | 2003-12-15

  幾年前跟朋友合作編寫了一本書,由十位年長女性自述身世。它叫做《又喊又笑—阿婆口述歷史》。

  這部書,有血有肉,寫得很開心,唯有書的名字,我一直有保留。年長女性一生跌盪,的確又喊又笑,但稱呼她們做「阿婆」,卻好像欠缺牙力,咬不入肉。「阿婆」的大名,老實、誠懇、敬意一百分,但它表情拘謹、坐姿和回音都太過端正。給我選擇,我會叫她們做「阿巫」。

  「阿巫」,香港地道特產。跟許多土產一樣,它的身世相當神秘。根據我一位熟讀語言學的專家朋友說,「阿巫」的正寫其實是「阿姆」,泛指跟「女性」和「母親」有來往的人物。根據我在廟街拾到的市井字典說,「阿巫」其實有音無字,是社會學家口中典型的「流動的概念空間」;它承載著多個同音但不同義的字,任人聯想。

  於是「阿巫」令我想起那個「無」字。它說明了不少年長女性無人無物、無頭無面、無權無勢的「百無」狀態。「阿巫」也令我想起那個「毛」字。它記掛著年長女性為了扶老携幼長期鑽入人群、飄過窄巷的輕如鵝毛,又或者為求生存、不顧一切、飛身衝入地鐵車卡或者頂住日本皇軍刺刀的「盲毛」狀態。「阿巫」當然更令我想起那個「巫」字。它提醒我即使最「百無」和最「盲毛」的年長女性,其實都暗藏私家智慧,正經背後掛著邪牌、天天含冤又時時反抗。她們被男人勞役、煮飯洗衫,又不忘口含金牙、手戴玉鐲、勤練戮穿男人項背的指力,在必要時,更展現出只有「阿巫」才會有的我不入洞穴、誰入洞穴的傲氣。

  望著這照片,我更加相信,阿巫的歷史,有血有肉,又喊又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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