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September 24, 2014

故事

  開學前三天,馮美華來電,想找我在創意書院開學那天,給同學說故事:「五分鐘,一個就可以。」我說:「你開學,我也開學,這次幫不上了。」  掛線後,心不踏實,決定以手代口,寫下故事,送給書院的學生。一寫,竟有兩個。

  第一個故事,關於創意。我打算給學生重播Steve Job的經典自述—今天的電腦怪傑,當年的雙失青年,在學時不上課,退學後堅持插隊上課,閒時習慣將舊癖好和新念頭拋上半空,兜亂感覺。他很早就看破世情,做人不逐名利,只求火花,心態永遠年輕,相貌一世傻態,結果往後創意如泉,事業、人生充滿光彩。

  我想對同學說,搞創意,要學離群,要無懼將舊癖好和怪念頭拋上半空,迸發火花,掉下來的將會是你的燦爛人生。這個故事寫下,但不敢送出,因為我恐怕它有另一個結尾。我幻想書院的同學對我說:「糖衣說話聽過了,不如我們現在試試將你拋上半空,看掉下來的會是怎麼樣的東西?」  第二個故事,關於政治。立法會選舉投票日近,港島街頭到處有候選人的宣傳橫額。搞政治,不是請客吃飯。做政客,有擁躉,也有敵人,而敵人是會無懼運用各種手法打擊他們的敵人,例如在論壇叫囂,或者在敵對陣營的橫額上塗鴉。當中最惡毒的手法,我認為是在候選人的臉上「加鬚」—一點一滴,添加鬍鬚。

  投票前三天,路過一條橫額,見一名候選人被人「加鬚」。轉過街角,遇另一條橫額,見同一名候選人被人加上一模一樣的鬚。近看,噢,是真鬚,這名候選人原來是有鬚的。然後我聽到星爺在遠處叫囂:「嘩,乜有鬚都來參選?」  活在香港,讀書投票,處處遇鳥籠。插翅都難飛。我將自己拋上半空,掉下來的,有兩條爛gag和洗不掉的苦澀味。



圖:謝至德 文:梁款

尖子人生

   上星期,港大舉辦短期通識課程,招待尖子,讓年輕同學親身體會大學生聽書寫字學彈琴的樂趣。老師之中,我脂肪最厚,責無旁貸,率先登場。奉主辦人口喻,我的任務是要向香港下一代的棟樑講解流行文化和做人的道理,我知道不能苟且。

  我閉關兩天,嚴選教材,入課室時背包載着三件寶物:一、五個從未曝光的笑話;二、我的流行文化私人珍藏;三、我的人生。

  我先講一個有關牛頭的笑話,然後開始展覽珍藏。這一段,教的輕鬆,學的愉快,因為我有好幫手。我請來馬師曾教南音(「我個老豆都係姓阿…阿…阿…余」),呂哥教矜持(「小姐…您…」)姜大衞教守信(自斷右臂),許冠文表演沙塵(兼送百霍),曾志偉示範流淚,並答應全港市民the show must go on!這些同工告訴尖子最好的流行文化,如T恤,如布鞋,貼近民生,承接傳統,撑開想像。

  然後到我的人生。這一段,教得蹣跚,因為它跟呂大樂筆下的香港故事一樣,很難講。本來,我想以我為鑑,講解鐵杵都可以磨成針的勵志故事。但過去幾年,我自己多撞鐵杵,少見金針,要勵己勵人,其實相當勉強。我有衝動向我面前那二十幾條棟樑說,人生,跟你們的考試成績不一樣,有起,也有跌,每個彎角,盡是你和我不能預見的矜持、斷臂、流淚和反諷。我想憑歌寄意,叫尖子留意歌詞─「知否世事常變,變幻原是永恒」、「人生如夢,夢裏甘苦皆空」、「I started a joke,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crying. But I didn't see that the joke was on me, oh no.」

  結果,我沒有唱歌。我怕。我講了一個有關馬嘴的笑話,然後低頭許願,願尖子學生,培慶學長,抓住人生,享受起跌,承接傳統,撑開想像,繼續前行。

圖:謝至德 文:梁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