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May 28, 2013

流放

   我居住的大廈,由上世紀的六一八雨災催生,近年遇上結構性的中年危機,外牆剝落,大渠滲水,住戶一致決定要徹底大修。

  過年前兩個月,爆渠工程踏入高峰,我順勢學人搞點室內裝修,搬離居所,到附近的青年旅舍暫住。

  雖說小修,但執拾工夫,不能苟且。陳年傢俬,束新廚具,全部用保鮮紙層層包裹;上一輪沒賣出的黑膠唱片分載六十個紅白藍膠袋,跟八箱發燒音響和五箱毛公仔,一起存倉寄養。隨身遷徙的,除了幾件細軟,有一台電腦,幾本舊書,和小量現在進行式的工作檔案。

  青年旅舍的單位五臟俱全,但空間狹小,工作案上,兼放一台二十吋電視機,播放的節目,沒有英超,只有翡翠。最初兩星期,我看了很多《珠光寶氣》。那晚,蔡少芬失足跌傷入院,旅舍天線跟着生病,結果變成四台聯播雪花,並從此一病不起。我知道這是報應。

  那天之後,旅舍的時鐘行得很慢。我跟着秒針慢行,幹了很多近十年我很少幹的事:早睡早起、認真梳頭、定期打掃門窗、準時批改試卷。我吃了許多不用油煮的飯餐,並且由第一頁開始,一字不漏,看完了三本厚厚的書。

  過年前兩天,結束流放,搬回居所,發現室內裝修工程仍屬現在進行式──唱片架未見蹤影,毛公仔無處容身。結果今年春節,我不買鮮花,謝絕探訪,每天在塵垢和廢紙堆中,赤膊上陣,左望右望,前拉後推,開箱尋寶,不經意尋到許多過去式的檔案。

  昨晚,尋到讀中六時的考試成績表,上面有班主任周Sir的評語,說我好學用功,是一位very promising student。成績表在1976年派發,那年,我居住的大廈,正式入伙。

  往後的,已成歷史。我的,香港的。

圖:謝至德 文:梁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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