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May 28, 2013

發燒

  我縱情音響,多年來出血流汗,是如假包換的發燒友。人發高燒時常做的兩件事,我做過:一、做傻事——年紀漸大,腰力和心情有變,不論路經二手店舖還是回望人生,總愛問同一個問題:放,還是不放?

  星期四,陳雲在《信報》寫人生的包袱,讀後,有感觸,我知道,此刻我要放。

  這件要放手的東西,國內人叫做「音箱」,香港人稱做「喇叭」。二十年前出廠的古董,高中低音分三段組合,加起來比一個小型包山略高。它的鋁帶超高音超越人耳,雙十吋超低音撩動褲管,炮聲響起,場面偉大,嚇怕街坊。近年我積極睦鄰,改聽人聲,於是將大喇叭分拆,放入冷宮,兩個超低音箱變成西環有史以來最貴重的大白象。

  當天,跑上中環的二手店,我聽到自己說:「有件寶物,勞煩代放。」完事,感覺似被削去皮肉,十分刺痛。步出大街,見一輪明月,乘地鐵往東走,參加另一個發燒聚會。

  到達會場,遠望,見場面偉大。我在近天后站的籃球場坐下。大會的台,很遠,它的超級無敵大喇叭,背我而立,大會發出的炮聲人聲,超高超低;全部欠奉,十分「衰聲」。我納悶,開始拉筋,並且胡思亂想。我想這群發燒友跟我一樣,很傻,二十年來,不惜腰力,將頑石逐寸移位。我也想,這群發燒友跟我不一樣,在關乎皮肉刺痛的事情上,立場堅定,並努力將「人心」這件寶物,用口用手,一代傳一代。想着,有二三十個年輕人列隊橫過,頭上沒有鑼鼓,背後沒有包袱,雙手挾着一個時代的聲勢。

  星期日,街坊傳來電郵。這位老友,正職教書,副業發燒,年輕時發燒出版,近來發燒攝影,電郵附上幾十幅發燒習作,記下了六四那一夜二十萬香港發燒友在燭光下的人面和褲管。很傻,很有心,緊抱不放,已成歷史。

圖:謝至德 文:梁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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